“今日,许大人带奴才问询进出御药房的名单......”

    小公公娓娓道来,按着名单逐步讲述,元景帝默不作声,眸光沉沉,也不知道是认真听着,还是想到了别处。

    “名单最后一位是景秀宫,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许大人带着奴才前去问话,吃了个闭门羹。”

    听到这里,元景帝凝固的眸子动了动,似乎被拉回了些许注意力。

    “许大人无奈之下,便去了韶音宫,找临安殿下帮忙.......”

    小公公脑海里浮出许七安交代的话,很自然的说道:“问询过景秀宫的琅儿之后,许大人脸色变的极为难看,似乎不想再逗留下去,连茶都没喝,就带着奴才匆匆离开.....”

    “可还没离开景秀宫,那琅儿折返出来,说贵妃娘娘邀请许大人进院一叙,感谢他破了福妃案,许大人原本不愿去见,但琅儿强行留了他一下。”小宦官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而后,贵妃娘娘屏退了所有人,奴才也不能进屋,只能待在院子里候着......”

    “慢!”

    元景帝一双眼睛彻底回复了灵动,他打断小宦官,盯着他,沉吟了有几秒,缓缓道:“屏退所有人?”

    “回陛下,是的。”

    “他们在院里说了什么?”

    小宦官说道:“隔的太远,奴才听不清,只能远远看着许大人和贵妃在屋里谈话。”

    元景帝右手抵住嘴唇,做沉思状,突然说道:“你刚才说,许七安问询过琅儿后,脸色变的极为难看?”

    不等小宦官回话,老太监脸色微变,训斥道:“狗东西,平时怎么教你的?”

    汇报的时候,千万不要夹杂主观情绪,不要想着误导陛下,要公正客观。

    元景帝抬了抬手,打断发怒的老太监。

    见状,小公公有了些许底气:“确实是很难看。”

    元景帝颔首,沉思片刻,道:“许七安想走,但琅儿强行留了下来?”

    “.......是的。”

    小宦官察觉到元景帝的态度,出现了某种变化,小心翼翼道:“许大人说,他是奉旨查案,职责所在,娘娘不用感谢。

    “琅儿说,许大人若不去见娘娘,便走不出景秀宫。”

    听到这里,元景帝眼中仿佛有精光爆射而出,这一次,他思考了很久,寝宫里安静的可怕,一老一小两个宦官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到深沉莫测的皇帝。

    终于,元景帝缓缓开口:“许七安离开时......情绪如何?”

    这句话许七安离开前有交代的,但小宦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装模作样的想了想,这才说道:

    “许大人心事重重的出宫去了。”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补充道:“以前离宫时,许大人都会与奴才唠嗑几句,眉飞色舞,但今日格外不同,半个字都未说。”

    元景帝挥挥手。

    “退下吧。”老太监立刻说。

    小宦官退出寝宫后,元景帝一言不发的坐了许久,说道:“去,把景秀宫的琅儿给朕提过来。”

    老宦官应了一声,徐徐退出寝宫。

    .........

    老太监带上一队侍卫,在夕阳的余晖里,穿过层层宫墙,抵达景秀宫。

    守门的宦官远远的认出是陛下身边的大伴,迎了上去,道:“公公稍等,奴才去通报贵妃娘娘.......”

    “咱家赶时间。”老太监一巴掌把他扇开,带着侍卫进入院子,穿过前院,便听一阵阵哭声从内院传来。

    老太监站在内院,高声道:“贵妃娘娘,老奴求见。”

    陈贵妃的屋里,走出来一位眼眶微红的宫女,细声细气道:“娘娘请您进去。”

    老太监随着宫女进了屋,看见陈贵妃坐在大椅上,手里捏着锦帕,时不时擦一下眼睛,满脸悲伤。

    “娘娘这是怎么了?”老太监诧异道。

    “本宫身边一个下人,刚刚突发疾病,说没就没了,太医没救回来。”陈贵妃悲伤道。

    “这.....”老太监安慰道:“娘娘节哀,那宫女叫什么?”

    “琅儿。”

    “!!!”老太监表情一滞。

    “大伴来我景秀宫,所为何事?”陈贵妃柔声道。

    老太监扯起一个笑容,“陛下派老奴来慰问娘娘,陛下知道这段日子,娘娘担惊受怕了。”

    陈贵妃别过头去,哀声道:“陛下连见一见臣妾都做不到吗。”

    老太监干笑几声,对于贵妃的抱怨,不做评价。

    他陪着贵妃闲聊了几句,随口道:“那琅儿年岁不大吧。”

    琅儿虽是景秀宫的老人,但元景帝十几二十年没临幸过后妃,老太监对这位不幸早逝的贴身宫女没什么印象。

    “一个可怜的孩子。”陈贵妃面露哀色。

    老太监顺势道:“咱家去看看吧。”

    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内务总管,统领皇宫宦官和宫女,不过这层身份是他作为元景帝的大伴,自带的虚衔。

    副总管才是真正的掌权人。

    毕竟内务总管事务繁忙,根本不可能时刻伺候在皇帝身边。

    告别陈贵妃,老太监在宫女的带领下进了南厢,见到了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琅儿。

    “有请太医看过吗?”

    “回公公,看过了,太医说是脑症,无药可救。”

    老太监盯着琅儿看了许久,吩咐道:“人就交给咱家吧。”

    他命令侍卫带走了琅儿的尸体,匆匆回去复命。

    返回元景帝寝宫,老皇帝依旧端坐在铺设明黄丝绸的大案之后,面无表情的望着大门方向。

    见到老太监跨过门槛进屋,他也没什么反应。

    “陛下,琅儿死了......”老太监低声道。

    很久很久之后,元景帝“嗯”了一声,这位在权力之巅俯瞰半个甲子的皇帝,无喜无悲。

    ...........

    次日,元景帝又召开了朝会,文武百官在朦胧的天色中,井然有序的进入午门,一部分停留在金銮殿外的广场,一部分站在金銮殿外的汉白玉台阶。

    只有极小的一部分进入大殿,这部分人,在说书人的口中,统一被称为:庙堂之上,衮衮诸公。

    群臣入殿后,元景帝晚了一刻钟才从殿后走出来,坐在属于他的龙椅上。

    君臣正常奏对之后,刑部尚书出列,朗声道:“陛下,三法司已经核实完毕,皇后确为福妃案的主谋。

    “上官氏德不配位,谋害后妃,构陷太子,请陛下严惩。”

    大理寺卿当即上前附议。

    殿内,文臣武将以及部分勋贵纷纷附议,声浪连成一片。

    这意味着,他们昨天已经商议妥当,废后不比废太子,那是事关国本的大事。废后只是皇帝的家事,只要有理有据,证明皇后确实失德,而不是皇帝喜新厌旧,那么群臣们没理由,也没必要拦着。

    废后唯一关系的就是四皇子的身份问题,要知道四皇子是元景帝唯一的嫡子,很多人把宝压在他身上的。

    那部分没有附议的,就是四皇子一党。

    不等元景帝表态,魏渊出列了,殿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陛下,福妃案另有隐情,皇后并非主谋,真正的主谋是黄小柔,她害死了福妃,又诓骗太子至清风殿,伪造出这桩案子。”

    魏渊刚说完,职业喷子给事中跳出来反驳:

    “一派胡言,区区一个宫女能做出这等惊天大案?再说,那黄小柔为何要构陷太子。魏渊,你把陛下当什么了,把庙堂诸公当什么了。”

    说完,补充一句:请陛下斩了此獠。

    其余大臣纷纷呵斥魏渊,殿内一时嘈乱。

    老太监手握鞭子,奋力一抽,地面发出“啪”一声脆响,他呵斥道:“肃静!”

    殿内这才安静下来。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冷笑的看着魏渊,众官员同样看着魏渊,有冷笑有嘲讽,也有不解和无奈。后者来自四皇子一党。

    对于周遭的目光、给事中的叫骂,魏渊一概不理,道:“昨日,主办福妃案的铜锣许七安查出黄小柔曾怀过身孕.......”

    话没说完,殿内又响起了哗然。

    宫女黄小柔怀过身孕?!

    宫里除了侍卫,真正能让女人怀孕的只有元景帝。侍卫当然不可能,能值守后宫的都是对皇室忠心耿耿,千挑百选的精锐。

    而且往往都是几人一队,相互监督,不存在与宫女偷情的可能性。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一时间,庙堂诸公们看元景帝的眼神,不由的就内涵起来。

    元景帝威严的脸庞,面皮轻轻抽了一下,冷冰冰的看见故意停顿不说的魏渊,沉声道:

    “魏渊,说下去!”

    魏渊缓缓道:“经过追查后发现,指使黄小柔**怀孕者,为当朝国舅上官鸣.......”

    接下来,魏渊给朝堂众臣讲了一个故事,经过他润色的故事:

    宫女黄小柔遭国舅爷凌辱,不幸怀孕,事后偷偷流产,于是她怀恨在心,隐忍多年,终于酝酿出了一个阴谋。

    借着福妃贴身宫女的便利,她悄悄破坏瞭望台的护栏,趁着福妃醉酒之际,诓骗太子至清风殿,布下了十几年来,后宫最骇人听闻的局。

    国舅听说了福妃案后,发现黄小柔牵连起来,生怕自己的禽兽之行暴露,就求到了凤栖宫。

    皇后这才知道国舅竟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念及血肉之情,含泪为国舅承担下了罪过。

    最后,魏渊为案件做出总结:“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国舅已经认罪。陛下随时可以提审

    “荒谬。”大理寺卿冷哼一声,作揖道:“陛下,据微臣所知,黄小柔是被杀害,倘若一切都是她谋划,那杀人凶手呢?”

    群臣纷纷附和。

    魏渊面不改色的解释:“黄小柔还有同党,助她布局,以构陷太子之名,暗指皇后。”

    听到这里,许多大臣心里一动,各自展开联想。

    如果没有国舅玷污黄小柔这件事,任谁都会认为皇后是因为证据确凿,这才认罪。

    可有了国舅的认罪书后,案件就峰回路转了。

    皇后是不是无辜暂且不谈,国舅的认罪书有了,事情就有扯皮的余地。

    四皇子党派一扫方才颓势,陆续站出来发言,表明立场,支持魏渊,痛斥国舅。

    渐渐的,殿内只剩两个声音,太子党和四皇子党的唇枪舌战。太子党以都察院右都御史为首,太子党则是各个凌乱的小党派组成。

    大党派中,或许有暗中支持太子的,但绝不会在台面上跳出来,大王八永远藏在水底。

    一番激烈的扯皮后,魏渊朗声道:“请陛下定夺。”

    争吵声停止,群臣附和:“请陛下定夺。”

    魏渊的折子早在昨日便递交到宫里,通常朝会议事,折子都会提前一天递进宫中,所以国舅的认罪书,元景帝早就已经看过。

    今日朝会议事,元景帝如果想结束福妃案,此时便能盖棺定论,若不想,就会责令再查。

    见群臣停止争吵,元景帝这才开口,缓缓道:“上官鸣祸乱后宫,判斩立决!皇后知情不报,与其同罪,但其念及血脉之情,情有可原,责令皇后闭门思过三月。”

    群臣以为这就完了,结果,元景帝顿了顿,继续说道:“太子醉酒闯清风殿,不知检点,责令闭门思过半年。陈贵妃怂恿太子醉酒,以致酿成大祸,降为陈妃。”

    殿内一片寂静。

    群臣们茫然四顾,想不通为什么涉案其中的皇后思过三月;太子思过半年。而全程不相干的陈贵妃,从贵妃跌为陈妃,连降两级。

    莫非此案与陈贵妃有关.......老油条们心想。

    ..........

    这边朝会刚结束,没多久,老太监就分别去了凤栖宫和景秀宫传旨。

    皇后得知后,伏案痛哭。

    陈贵妃则脸色僵硬的接了旨,等老太监一走,她便把桌上的摆设,连带圣旨统统扫落在地。

    乒乒乓乓的声音里,陈贵妃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端庄的鹅蛋脸气的发青。

    她咬牙切齿的吐出:“魏渊.....”

    然后,握住秀拳,一字一句道:“许七安!”

    这时候,她已经会过意来,陛下态度大变,绝对和昨日有关。

    昨日老太监无缘无故过来,以慰问为由,这本没有问题,但联想到今日朝堂的变化,不难猜测其中玄机。

    陛下对她起疑了.......

    而她只在许七安那里暴露过,由此推测,定是那个混账小子暗中使了什么把戏。

    辛苦谋划一场,竟栽在一个小铜锣手中。

    几分钟后,乒乒乓乓的声音再次从屋里传出,院子里的宫女、当差噤若寒蝉。

    .......

    福妃案结束的第二天,许七安终于找回了他心爱的小母马。

    这是一条命途多舛的马,那天刚捡回一条小命,被主人赶跑后,它跑啊跑,跑啊跑,被巡城的御刀卫给遇见了。

    御刀卫一看马臀上的印记,心说这不是我们的马吗?于是带回了卫营。

    这匹马确实是御刀卫专用的军马,二叔通过自己的关系,低价搞到手的。买来之后没骑多少年,就送给侄儿骑了。

    随后,打更人衙门通过当天值守该区域的御刀卫口中得知确实“捡”到一匹马,顺藤摸瓜,找回了许七安心爱的小母马。

    这天早上,许七安陪着家人在厅里吃饭。

    小豆丁今天休沐,不用上学堂的她开心极了,早膳吃的倍儿香。

    “休沐一天,跟捡到宝似的,我这辈子都没生过像你这么蠢的女儿。”婶婶嫌弃的说。

    “你总共也只有两个女儿。”许二叔替幼女鸣不平,但不敢明着和婶婶斗嘴,只能暗暗抬杠。

    “还有脸说,铃音这么蠢,就是随了你的。”

    果然,婶婶老调重弹,把许铃音为什么不开窍的责任推给二叔。

    “可我就是不想读书嘛。”许铃音委屈的说。

    “铃音啊,你不是笨,别听你娘瞎说。”许七安摸着她的脑袋,想起了上辈子老师教导的一个方法。

    “以后你不想念书的时候,你就想象自己脑子里有两个人.......”

    “啊?我脑子里有人啊。”许铃音大吃一惊,两只胖乎乎的手捂住脑袋。

    “.......想象,大哥说的是想象。”许七安深吸一口气,和颜悦色道:“一个小人不想读书,那么另一个小人就要说:我喜欢读书,我喜欢读书。

    “长此以往,你就喜欢读书了。”

    “自我暗示!”许新年微微颔首,评价道:“效果不错,我以前挑灯苦读,实在困了,就会暗示自己不想睡觉,效果不错。”

    婶婶一听,有自己亲儿子背书,顿时对侄儿的方法产生期待,道:“铃音,你试试?”

    傻乎乎的许铃音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缓缓点头。

    “怎么样。”婶婶连忙问,其实她最在意这个幼女。

    “我脑子里的一个小人说,不想读书不想读书。另一个小人说,好啊好啊。”

    “......”婶婶以手扶额。

    “也许她真的不适合读书,婶婶也别强求了。”许七安安慰道。

    “后天就是春闱了吧。”二叔忽然说。

    “嗯!”许新年沉稳的点头。

    婶婶立刻给儿子剥了一只水煮蛋,说道:“以咱们二郎的学识,考进士不在话下。老爷,许家光宗耀祖的时候到了。”

    虽然许七安现在备受魏渊赏识,又和公主搭上线,但他终究是个武夫。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金榜题名才是光宗耀祖的事。

    对此,就算是偏向大哥的许玲月,也赞同母亲的看法,认为许家想要光宗耀祖,就看二哥春闱中的发挥。

    “二哥,咱们许家能不能跻身士大夫阶层,就看你的了。”许玲月笑着给二郎夹菜。

    许新年高傲的扬了扬下巴。

    气抖冷,武夫什么时候能站起来,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到处充斥着对武夫的歧视.......许七安心里叹口气。

    想起前日与魏渊的交谈,武夫体系一代代的完善和传承,才有了如今的九品。但时至今日,武夫体系并没有走到头。

    超出品级的道路,尚未摸索出来。

    因此武夫体系没有武神的存在。

    “按理说不应该的,走武者体系的人最多,庞大的基数下,总会有天才踊跃出来,一代代积累下来,不可能出不了武神。算了,考虑这个问题还太早,我这辈子能达到四品就开心了。”

    吃完晚饭,二叔抱着头盔,戴好佩刀,正要出门。

    “等等,二叔你是家里的长辈,今日得留在家中。”许七安喊住他。

    许二叔茫然回头,“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婶婶摇头。

    许玲月和许新年茫然的看着许七安。

    许七安则看着婶婶,抬起骄傲的下巴,“今天不是什么节日,但却是许家光宗耀祖的日子。”

    .............

    ps:今天状态不对,字数少点。明天开始下一个剧情了,嗯,不是案件。

    先更后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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