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下马威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竟直接被樊大熊无视了,鳄鱼似乎从樊大熊的反应中感觉到了什么,圆鼓鼓的双眼终于不再四处转动张望,视线也慢慢凝重起来,警惕地望着眼前不远处这个明显异于常人的人类。

    它的身体也不再胡乱动弹,反而安静了下来,任由深秋的阳光洒在自己的皮甲上,将皮甲上所剩不多的水渍尽数蒸发殆尽。

    长时间的安静,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恶战积蓄着力量,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樊大熊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内心却并非一点也不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以敌对的姿态面对这种食人的猛兽。

    虽然刚才林铮所捕捉到的那条鳄鱼他已经细细地观察过一番,但那却是只被渔网缠得动弹不得、没有任何威胁的鳄鱼,而他此时面对的,却是一只完完全全的活物,一只完全有能力在即将到来的交战中将他撕得粉碎的可怕动物。

    虽然这两只鳄鱼外形上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考虑身长的因素,把它们并排放在一起,也不一定能分得出谁是谁,但一只已被网住,一只却在张牙舞爪,这种立场上的微妙不同,却带来强烈的观感差异。

    吓人的大嘴,尖利的牙齿,厚实的皮甲,长锯般的尾巴,虽然这一切刚才都已见识过,但此时再看,感觉却完全不同。

    还有那两只黄褐色眼睛发射出来的可怕视线,说樊大熊一点感觉也没有,那一定是在骗人的。

    虽然杜晨风对自己的法子信心十足,信誓旦旦,说什么一定可以制服鳄鱼,一定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这种信心完全是建立在别人以身犯险的基础上,他杜晨风只需要动动嘴而已,当然说得天花乱坠。

    而这个别人,真正去实行他想法的别人,真正要面对那未知凶险的别人,正是他,樊大熊。

    在内心的最深处,樊大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对自己目前境况的无奈。

    或许,这就是自己天赋异禀所要付出的代价,相比常人,他时常要面对更多可怕的凶险,以一敌众简直像家常便饭一样经常遇到。

    现在虽然是一对一,可对手却一点也不简单,甚至比他以往所有的敌人都要棘手!

    不过现在再想这些明显已经无济于事了,他现在能清楚地感觉到面前不远处的鳄鱼那两道狠厉目光的逼视,这一场恶战,已如箭在弦上,不可避免。

    一人一兽,视线紧紧地交织在一起,感觉着彼此的气场,仿佛都极力想在动手前用气势震慑甚至压倒对方,渴望捕捉到对手视线中的退却,甚至恐惧。

    周围之人早已悄悄散开,将一人一鳄紧紧围在正中间。王县令用手指竖在嘴巴前,示意所有人噤声,但这个动作在此时看起来,显得有些多余而可笑,因为几乎所有人都与他一样,摒着呼吸,根本不敢发出哪怕一丝细微的声响。

    场面一时间安静得可怕,此时若是有根针掉落在地上,所有人应该都能听见。

    已是深秋,江边又极为空旷,从江上吹过来的风,已经微微有些冷意,但此时杜晨风的鼻尖上却因为紧张而沁出几滴汗珠。他显得有些着急,嘴唇动了动,好几次想要出声催促樊大熊快些出手,却又担心自己贸然出声会让樊大熊分神。

    林铮在旁静静地观察,目光落在樊大熊今日的装束上。在这之前他就注意到,樊大熊今日的穿着与上次见他时有着极为明显的差异,向来不怕冷的樊大熊,今天居然穿起了宽松的长袍,要知道,就在几天之前,差不多的温度,这个巨人还穿着无袖的短褂,将他那粗壮无比、长满手毛的胳膊直接露在外面。

    宽松的长袍明显还不大合身,像是临时赶制出来的一样,再细想着杜晨风刚才的话语,林铮心里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难道……

    正在思索着,突然,耳边传来樊大熊一声暴喝!

    长时间的沉默对峙之后,樊大熊终于选择了率先发难,他以极快的速度,从左手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看准方向,朝鳄鱼的双眼间猛刺了过去。

    看到樊大熊抽匕首的动作,鳄鱼的前半身便已微微撑起,等到明晃晃的利器刺到的时候,樊大熊眼前却早失去了鳄鱼的身影。

    “哗――”

    周围的人群整齐地发出一声惊呼,杜晨风更是大为紧张,连忙用手指着樊大熊身后,口中大喊道:“小心!”

    樊大熊猛的转身,扎好下盘,右手用力地握住手上的匕首,做出一个便于防守的姿势。

    但绕到他身后的鳄鱼却还是一动不动,好像没有要攻击他的迹象。

    快速的闪身躲避之后,地上的鳄鱼只是静静地匍匐着,视线却紧紧地盯着樊大熊手中的匕首,一刻也不敢放松,看来这畜生也有些忌惮樊大熊手中的利器。

    樊大熊又是一声大喝,身形一个前欺,再度发起进攻,手中匕首直取鳄鱼头部。

    可鳄鱼却以闪电般的速度,“嗖”的一声,向左面窜去,再度消失在他视线里。

    樊大熊的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大片汗滴。

    这畜生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还是……他的速度太慢了?

    拥有近两米的身高,樊大熊本就不以灵巧见长,此时因为某些原因,速度更是打了个折扣,而鳄鱼的速度却向来快如闪电,自然不好伤到对方。

    林铮忽然在旁大叫起来道:“樊大熊,快换武器!”

    樊大熊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林铮会开口指点他。

    杜晨风斜着眼睛望了林铮一眼,也朝樊大熊大叫起来道:“别听他的,姓林的必定没安好心!”

    经过几个来回,王县令显然也对场上的局势与林铮有着相同的判断,鳄鱼趴在地上,樊大熊又身高近两米,想要用匕首这种近身武器攻击鳄鱼,确实有些吃力。

    他挥了挥手,从一个公人手中接过一把尖利的长枪,寻个空当,吆喝一声,掷给樊大熊。

    既然是王县令的意思,杜晨风自然也不好再嚷嚷什么。樊大熊一伸手,稳稳将长枪接过,又将匕首往袖中一藏,挥舞了几下,便用手中长枪再度发起进攻。

    一寸长,一寸强,特别是与鳄鱼这种伏地动物搏斗,换了一把长枪之后,樊大熊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进攻没有先前那般吃力了。

    鳄鱼的压力却一下子大了起来,好几次差点被长枪刺中,最危险的一次,长枪的锋刃擦着嘴边,扎进地面。这一刺是樊大熊唯一接近成功的一刺,虽然没有刺中,却还是在鳄鱼的短吻边留下一道血痕,引得旁观的百姓们一阵欢呼叫好,杜晨风和杜仲方二人更是脸露喜色。

    但经过一番你来我往,樊大熊的速度明显更慢了,鳄鱼虽然受了点轻伤,却意外地没有被激怒,似乎是故意在以自己的速度消耗着对手的体力。这个策略非常有效,不多时樊大熊便浑身大汗淋漓,呼吸更是粗重起来。

    傅若兰看得眉尖微微蹙起,杜晨风不是说有什么秘密武器吗,怎么一直没见踪影?再这样下去,樊大熊只怕情况堪忧!虽然樊大熊帮着杜晨风为虎作伥,但出于基本的人性道义,她还是希望樊大熊能除去鳄鱼,就算不成功,至少也不愿见到他被鳄鱼所伤。

    这场人兽间的搏斗很快分出优劣来,一味进攻的樊大熊体力明显已经不支,而一直隐忍不发的鳄鱼,此时眼中的凶光却愈发凌厉起来。

    提心吊胆的人们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在一次快速的闪避之后,趁着樊大熊还没有转身防备之际,鳄鱼终于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发起进攻!

    它的上半身闪电般地跃起,这一跃倾尽全力,竟跳起足足有半人之高,一双吓人的大嘴猛的张开,在空中画出一个让人心胆俱裂的v字形,向樊大熊的左手手臂狠狠咬去!

    樊大熊去势已尽,新力未生,此时再躲避已无可能。他听身后左方恶风袭来,避无可避之下,左手本能的弯曲起来,挥手一挡,企图以尖肘给敌人猛力一击。

    若是正常的敌人,这一击或许还可能奏效,最少也能逼退敌人,可此时即将迎上他手肘的,却是一张血盆大嘴,还有那上面无数让人心寒的锐齿!

    周围众多围观者都无不惊呼出声,这一咬若是咬实,樊大熊这条胳膊算是废了!

    好不容易敢从指缝间偷看的棠儿已经吓得完全不敢睁开眼睛了,杜晨风的脸上此时却突然闪过一抹诡异的笑容,双眼间尽是期待。

    这一咬已经无可避免,鳄鱼的大嘴瞬间便至,上下颚很快紧紧咬合!

    喷射的鲜血!

    痛苦的哀嚎!

    甚至断裂的残肢!

    然而,这众人想像中的可怕一切终究都没有发生。

    鳄鱼那凶狠无比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惊慌起来。

    此时它的牙齿像是触到了某物,发出几声轻微的声响。它的听觉无比灵敏,很快便判断出,这种声响与以往咬住猎物所发出的那些声响截然不同。

    接着便是疼痛。

    牙座上传来的、突然咬到硬物的那种疼痛感!

    几乎所有人都没搞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鳄鱼紧紧咬着樊大熊的左臂,整个身子悬挂在半空,只剩下长长的尾巴在地上左右甩动个不停。

    樊大熊怒目圆睁,转过头望着那可怕的大嘴,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对于围观的民众们来说,此时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极其可怕且有些诡异的画面。

    可怕的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鳄鱼竟然狠狠咬住了樊大熊的手臂!可怜的樊大熊,这凶残无比的猛兽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撕得粉碎,因为眼看他的左臂是保不住了,一旦樊大熊成了独臂人,只怕很快还会成为独腿人……

    诡异的是,没有鲜血,没有惨叫,樊大熊的脸上只有震惊和茫然,却没有一丝痛苦!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杜晨风脸上却是大喜,疯了一般地大吼起来道:“樊大熊,快,杀了它!杀了它!”

    杜晨风这及时的吼叫让樊大熊从茫然无措中回过神来,对他来说,这确实是绝佳的机会!

    时不我待!

    樊大熊右手一松,长枪顿时离手,张开的五指倏的伸入左袖中,将刚才藏好的匕首瞬间抽出,同时以闪电般的速度,朝鳄鱼的双眼间刺去。

    锋利的匕首以极快的速度刺开鳄鱼厚厚的皮甲,从骨头间的间隙刺入,一道鲜血猛的喷溅而出!

    剧烈的疼痛并没有让鳄鱼逃逸,它的双眼似乎要喷射出两道火焰,紧紧地瞪着樊大熊,双颚之间咬得更紧。

    但这却对樊大熊没有丝毫影响,他身体顺势朝左边一倒,带着鳄鱼一起跌落地面,但他早已算准了落点,鳄鱼甫一落地,他的身体便紧紧跟上,将身下的猛兽重重地压在地上,左手的手肘却还被鳄鱼紧紧咬在嘴中。

    维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右手的匕首快速抽出,又大力刺入!

    鲜血随着手起刀落一再喷溅……

    因为双方距离极近,樊大熊很快被喷射的鲜血溅得满脸鲜红。他发狂一般,怒目横眉,再加上满脸鲜血,乍看之下,这张脸竟无比吓人。

    刚才离手的长枪,此时终于滑落到地上,在地上滚了几下,发出两声轻响之后,终于静止,归于沉寂。

    一如樊大熊身下的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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