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事见大小姐动了怒,心里也不大好受,他帮傅若兰掌管钱帐,对傅家这次的困境再也清楚不过。

    江边那块田地面积甚大,而且这种买卖向来是只赚不赔的,当时拿地的时候,城里也有几家大户与傅家竞争投标,钱家便是其中之一。听说钱家在背地里搞了不少小动作,让拿地的价格也跟着一路水涨船高,本来只需要两百贯就能拿下的地,最后硬是被抬到了三百贯,多出来整整一半。

    若是没发生鳄灾,收成再差,一年至少也能收回一百五十贯,若是赶上好年头,一年收回两百贯都是有可能的事。三年下来,至少能拿回五百贯,细算下来,也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可现在出了鳄鱼的事,不但明年和后年的利钱别想指望,就是本金,只怕十有八|九也收不回来了。

    沿江的田地形状狭长,几乎有一半都被傅家租下,还有一半被城中其他两三家大户租下,从份额上来说,傅家无疑是最大的一家,损失也最为惨重。傅家名下虽然还经营着一些酒楼、客舍、布行等,可明年资金链上一下子出了这么一大道口子,可以想见,到时候的情况一定会变得非常棘手。

    商人是人群中嗅觉最为灵敏的那伙人,见缝插针、闻风而动,哪里有利可图,他们便往哪里钻。钱大牙经营的酒楼与傅家一直是竞争关系,这次傅家出了大|麻烦,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很快就打上了傅家名下两家酒楼的主意。

    钱家的酒楼在巴东的生意向来很好,少有对手,一定要说有,也只是后起之秀的傅家酒楼了。在傅若兰的精心打理下,傅家酒楼生意蒸蒸日上,大有赶超钱家的势头。若是能将傅家的这两家再趁机拿下,钱家便几乎算是垄断了巴东的酒楼生意。

    刘管事长长叹了口气,嘘唏了一会,沉声说道:“大小姐,钱大牙一直觊觎我们的那两家酒楼,这次见我们落难,自然不会闲着。他一听闻你回府,便迫不及待地第一个跑来谈收购之事,但依老奴看来,只怕很快便会有第二个钱大牙上门来,甚至第三个,第四个……彭家、卢家,对了,还有杜家,他们可无一不在虎视眈眈啊。大小姐,老奴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可得有心理准备了。”

    说到这里,刘管事心里暗叹了一声,傅家这次,只怕要跌得很惨了。

    傅若兰也只有黯然点头,沉默不语。想起自己一个弱女子,这一路艰难走来,筚路蓝缕,现在傅家好不容易有了一些根基,却横遭此大祸,怎不叫人万分沮丧。

    若论商业眼光、经营手段、经商理念这些,傅若兰自负并不输人一等。便是商场上的那些险恶人心、尔虞我诈,她自信也能应付得来。虽然谈不上左右逢源,但人前人后也不至不于吃了亏,就拿现在外头候着的那位钱大牙来说,同行冤家,背地里也使过不少手段,却无一不被傅若兰见招拆招,化于无形。

    人祸她是不怕,但这次却不是人祸。

    这次是天灾。

    鳄鱼的泛滥,在这个知识有限的时代看来,绝对是不可抗力灾难,既不能预见,也无法避免,但就伤害力来说,却远非区区人祸能比。

    而且更可怕的是,傅家根基未稳,此次天灾一出,人祸马上就会接踵而来,外头坐着的钱大牙就是一个预兆。

    见傅若兰仍然沉吟不决,刘管事急得跺脚道:“大小姐,要不,老奴这就去叫那姓钱的滚蛋?”

    “罢了刘叔,我稍后便去见他,有些事,终归是躲不了的,该谈的迟早要谈。”

    刘管事愕然道:“大小姐,你莫不是真的打算把酒肆盘给钱大牙吧?姓钱的他……”

    傅若兰凄然一笑,安慰他道:“刘叔,你心里也莫要难受。商人逐利,本性使然,若是此次是他钱大牙落难,只怕我也会到钱府去谈收购之事。钱大牙虽然有些讨厌,但生意终究只是生意罢了,他既然来了,我们便听听他开出的价码。若是他的价码比别人明显高出许多,也未尝不在我考虑之列。”

    刘管事脸上有些可惜道:“大小姐,我们……真的要卖酒楼吗?”

    相比傅家名下的其他产业,酒楼是刘管事参与较多的,选址选人,出谋划策,一步步走来,所以感情上较其他铺子更加难以割舍一些。

    “刘叔,傅家的钱帐,只怕你比我还清楚。今年若能顺利收回农户们的租,还能勉强收支持平。不过看这样子,明年就悬了。明知道明年会有这道槛,还不如现如今早作打算,未雨绸缪,总强过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好。在商言商,酒楼、客舍、布行,只要价格合适,都是可以考虑的。”

    刘管事心里虽然有些不忍,但大小姐的话,他却是服的。他有些惆怅地“恩”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林铮,心想大小姐与林铮应该还有些事情没说完,便道:“那好吧,老奴这就出去,叫他再多等一会,这种人,不需要待之以上宾之礼。老奴先告退。”

    傅若兰点了点头,刘管事转身出了书房,满怀心事地向外头走去。

    林铮一直在旁边留心听着主仆二人的谈话,他对鳄鱼什么的,一直不怎么担心,动物而已,再怎么牛逼,在他手下都牛逼不起来。不过,适才听到他们两人说到傅家酒楼云云,林铮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隐隐有了个想法。

    傅若兰刚回府,这么快就有人上门来收购傅家名下的铺子,看来傅家这次面临的考验还真不小。自己也算受过傅家的恩惠,若是能帮得上忙,那是绝对不能袖手旁观的。

    更何况看先前的情况,傅家本来可以求助杜家以降低损失的,可这个希望,现在也已经被他一手摧毁了。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万万不能坐视不理。

    主意一定,林铮便开口道:“傅姑娘,鳄鱼之事,我虽无十足的把握,但我想来,应当还不至于无解。我这人别的本事不敢说,伺弄这些野兽飞鸟的手段,也是有一些的。”

    傅若兰没有太留心他的话,只是哦了一声道:“是吗?这我倒是不晓得。”

    嘴上虽然这么说,却也仅是出于礼貌,实际上傅若兰倒没有太在意林铮的话,心里更多的在想,如何与钱大牙讨价还价。她年纪虽轻,经历与见识却与寻常女子大不一样,耍猴驯狗,这些不用说都见过,便是胡人那些调教得能说人话的鹦鹉鸟儿,或是那些奇装异服、拿着根笛子在门市当众耍蛇的身毒人,凡此种种,都曾见过。

    可鳄鱼毕竟不是猫猫狗狗,再怎么聪明胆大之人,面对鳄鱼,恐怕也是无从下手。蛇虽然也让人惧怕,可从体型上来说,还有让人驯服的可能,鳄鱼却是一只只都有两三米长,大的四五米都有。林铮就算能与樊大熊交上几手,想对付鳄鱼,在她看来,却是断无可能之事。

    林铮却不明白她心里所想,只想着这回一定要帮傅家,当是报答她们的恩情,也是弥补自己的过失。

    “傅姑娘,先前你与农户们许下承诺,不晓得你是如何打算的?若是有所动作,能不能也叫上我一同前往?”

    傅若兰淡淡看他一眼,心中叹道:多你一个又能怎样呢?

    “李三叔他们忙活了大半年,就这么让他们白忙一场,我也于心不忍。鳄灾既已发生,傅家这次,损失是在所难免了。但于傅家来说,这只是一次投资的不力,更确切来说,是我个人眼光所限,不过他日只要再好好经营,这些损失终归是可以挽回的。但对李三叔他们来说,地里的稻子却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生计所在,他们既然租了我的地,便是没有租金这层关系,我也会帮他们的……”

    见她这时候还设身处地地为那些农户着想,林铮心中对她的好感又添了几分。同样是城中的大户,相比那位飞扬跋扈的杜晨风,傅若兰真是善良多了。

    林铮忍不住抬眼朝她望去。此刻傅若兰虽然不施粉黛,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清新味道。身穿一身得体的淡蓝色襦裙,与她修长的身材配合得天衣无缝,风格虽然简单,却把她干练的女强人气质更加衬了出来。

    与寻常的富家小姐相比,傅若兰身上、头上都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饰物,虽然少了些贵气,却也使得她整个人更显得素雅脱俗。

    林铮自觉有些失礼,趁傅若兰没发现自己在偷看她,连忙问道:“傅姑娘,那你打算如何帮李三叔他们?”

    “还能如何?只能尽可能多地出动人手,在江边组成防线,通力防范鳄鱼,至少要让他们把稻子收完……这次只怕府上的下人们都得辛苦了……对了林公子,这些事,你还是莫要再管了,只管去库房取了铜钱,早日离了巴东吧,别再招惹那位杜公子了。”

    说话间,院中忽然传来一阵哄闹声。两人转首望去,却见一位中年男子正往书房这边大踏步走过来。

    中年男子身形微胖,肚子却很大,一身用料讲究的长衫被突出的小腹撑得有些吃紧。

    他的身后,刘管事正气喘吁吁地追着,一边追还一边叫喊着什么。

    刘管事年近六旬,这位中年男子大约只有五十出头,年龄差了十岁,一路追着,刘管事不禁有些吃力。

    中年男子一脸蛮横,丝毫不理会背后刘管事的叫喊斥责声,径直走入书房之中。

    傅若兰心里虽然有些微怒,脸上却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伸手挥退刘管事,淡然道:“钱掌柜,多等了这么一小会,便坐不住了吗?”

    原来这中年男子正是前来洽谈收购事宜的钱大牙,在外堂等了这么一小会,竟不耐烦起来,也不顾刘管事的劝阻,一路直闯书房,实在是无礼得很。

    身毒,华夏文明自先秦时期至隋唐时期之间对现代印度次大陆上之文明区域称呼的音译词,类似现代汉语中的“印度”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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